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裂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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裂痕

見太醫進了冷宮,寧祈稍稍放下心來,沒再多管什麽,便回自己的宮殿去了。

冷宮殘破,草木瘋長,繁雜的樹影投射下來,將其籠罩在沈甸甸的陰影之中。

她不曾往裏看,便也沒有註意到——

在冷宮深處的垂花門下,玄衣少年懶散地倚靠在斑駁的石墻前,手中把玩著那柄小巧的蛇形匕首。

他淡淡地朝外望過去,漠然地瞧著那些手盛珍寶的太監們,心底一陣嗤笑。

直至那個一身櫻粉的少女闖入他的視野,將一樣白瓷瓶遞給太醫,他原本陰鷙的神情方有一絲變化。

他望著寧祈離去的背影,譏諷地想,這位前世無數次加害於他的長寧郡主,終於要露出端倪了麽。

太監們攜著珍寶,紛紛往宋懷硯屋裏送。宋懷硯倒也沒多說什麽,從善如流地接納了他們的好意。

而後,太醫悉心為他處理背上的累累血痕。

傷口過多,傷得又深,太醫瞧著也是觸目驚心,盡量輕手輕腳的,生怕惹得五皇子不耐。

可在包紮上藥的過程中,他卻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平靜,面色無波無瀾,仿佛那些傷痛無關於己。

畢竟,前世今生,他受過太多太多折磨,如今這些對他來說,屬實無關緊要。

他並不是個愛惜軀體的人,也正因為此,才能對自己下狠手,借此反擊宋成思。

軀體對如今的他來說,不過是在收買人心、殺上皇位的道路上,一柄極為趁手的利器。

傷口終於處理完畢。

宋懷硯攏上外衣,也不忘偽裝一番。他眉心微蹙,眼眶中噙了些盈盈欲墜的淚花,嗓音虛弱無力,頷首言謝:“多謝二位太醫了。”

“五皇子言重了,這都是臣應該做的,”太醫恭敬地回話,而後將寧祈事先交代的藥瓶遞給了他,“殿下,這是療愈傷痕的藥膏,殿下記得每日一用,塗抹在傷口上,不日之後便可祛除疤痕。”

宋懷硯停凝一瞬,看向這精潤的白瓷藥瓶,目光中閃爍著幾分惑然。

方才……寧祈竟是來給他送藥的麽?

他不禁出聲問:“這藥膏從何而來?”

太醫不忘寧祈的交代,答道:“回殿下,這是太醫院常備的,殿下盡管放心使用。”

太醫院常備的?

宋懷硯接過藥瓶,略有些心不在焉,面上仍保持著虛弱的神情:“知道了,多謝太醫。”

太醫應聲,收拾好藥箱後,邁步離開冷宮。

宋懷硯卸下了天衣無縫的無辜神態,眸光陰沈了些。

他摩挲著手中的白瓷瓶子。藥瓶有些冰涼,觸感滑潤,其上殘餘著獨屬於女子的甜香,絲絲縷縷地在他鼻尖晃漾。

借著太醫之名送來藥膏,還隱瞞是自己送的……

愈想愈不對勁,他立即打開藥瓶,指尖剜出一點藥膏,不住地碾磨著,而後放在鼻尖細細地嗅。

上輩子,他暗害無數人,最擅長的,便是用毒。因此,他對世間萬毒了如指掌。

可他來回觀察了好幾遍,最終無奈地確認。

——這瓶藥膏,的確只是上好的療愈之藥。

他蓋上蓋子,將白瓷瓶攥在掌心,不自覺地摩挲著,思緒愈加紛亂。

最近幾天,他一貫勝券在握、毫無破綻的神情上,屢屢出現異樣的裂痕。

因為一個少女。

*

連著歌天笙地、在富貴鄉醉生夢死了五日,終於到了寧祈獻舞的時候。

她下去穿上舞裙,準備完畢,總還是有些心虛的。

唉,享了郡主的福,也得受郡主的苦。

但願自己能糊弄過去吧。寧祈怯怯地想。

萬華堂上,眾人推杯換盞,談笑不歇,唯有宋懷硯靜默地獨坐在角落,如同被整個世界遺忘。

他安靜地用膳,輕輕放下筷箸後,蒼白如玉的手拎起酒壺,斟了一小杯酒。

驀然間,不知何處響起了樂琴聲,泠泠的樂聲渺遠地傳了過來。聲音愈來愈大,琴笛聲陣陣,拂來的聲浪將宋懷硯的動作震顫得停頓下來。

他下意識地擡眼看過去。

少女一身雪衣舞綃,冰肌玉骨,在一眾舞女的擁簇下攜劍而來。萬華堂的穹頂之上,桃花雪晃悠悠地飄蕩下來,落在少女如瀑的青絲之上。

她肌膚雪膩,尤襯得紅唇如焰;額間點上了一枚朱砂,明艷而滾燙。

在《天荷訣》的樂聲中,她翩然起舞,揮起手中的長劍,劍尾在落花雨中嗡嗡錚鳴。

的確如宋懷硯所言,伴舞排場了些,又費了很大功夫布景,也便掩蓋住了寧祈舞姿的不足,甚至讓眾人忍不住看呆了。

她只當是伴舞和布景的功勞,卻並不知曉,自己這身花綢綾羅以及這張嬌俏明艷的面孔,是多麽教人移不開眼。

她平日裏活潑了些,在大家的印象裏,只有種小家碧玉的俏麗。此刻認真舞劍時,氣質卻沈甸甸的稠麗,皓腕凝霜,雪膩酥香。

令人忍不住想起傳聞之中,天山之巔練劍問道的九天神女。

一曲終了,寧祈挽劍在背,盈盈行禮。

眾人仍沈浸在回味之中。空氣凝滯須臾,天子和太後才想起來開口:“妙哉,實在是妙哉!長寧,你讓孤格外驚喜啊!”

“長寧這孩子,真是才貌雙全,哀家瞧著甚是高興。”

諸公主皇子跟著讚不絕口,連宋成思也忍不住誠心誇讚:“長寧妹妹姿容無雙,才藝過人,倒讓我等慚愧了。”

在層疊而來的誇讚聲中,卻夾雜著宋凝的一句小聲嘀咕,若隱若現:“跳的分明就不行嘛,有什麽好誇的……”

寧祈耳朵尖,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,卻也沒想著反駁。畢竟她本就不會劍舞,如今還算成功,她已是喜不自勝。

她俏皮地回謝大家,而後重新落座。

衣服太過繁覆,她在席位上總覺得別扭,又折騰一瞬,細心整理起裙邊。衣料摩擦堆疊,不時傳來窸窣的響動聲。

隨著她的動作,她身上馥郁的甜香縹緲而散,游絲般浮動在宋懷硯的身邊,幾乎將他整個人裹挾其中。

宋懷硯蹙起眉尖,不欲管她,餘光卻被少女窈窕的身姿盡數充盈。

她這一身明艷,實在太過惹眼。

宋懷硯視線落在她身上,想讓她安靜些,還未開口,卻被寧祈率先打斷。

身邊這位小黑蓮好歹也是她劍舞的“恩師”,寧祈得了誇讚,心情愉悅,忍不住問他:“宋懷硯,你覺得我表現怎麽樣啊?”

她湊過來了些,少女俏麗的面容在他視線中驀地放大,惹得他呼吸一窒。

宋懷硯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。

寧祈不明所以,只笑著看向他,朱砂玓瓅滾燙,不住地灼燒著他的目光。

宋懷硯喉結上下滾動,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,斟酌須臾,只淡聲道:“布景上佳,舞姿多有不足。”

“郡主還是莫要被誇讚聲迷了心智。若得精純,還需勤練。”

話說的還算中肯,卻也著實冷淡了些,不大好聽。

寧祈:“……”

這小黑蓮,是上天派來煞風景的嗎?

她被噎了一下,聳了聳小嘴,明顯有些不快,轉過頭開始用膳,心裏默默再記上他一筆。

宋懷硯還要說些什麽,卻見少女已轉回身子,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。

……

這位郡主,這輩子怎麽跟換了性情一樣,這麽愛同他計較。

他搖了搖頭,唇角微微揚起,不自覺地看著她。直至目光之中,少女放下瓷杯,兩相輕碰的清脆一聲,讓他的思緒清明了幾分。

他這才發覺,自己無意中看了她許久。

喉間一緊,宋懷硯收回了目光,面對桌案上的佳肴,卻總也沒了品味的心情。

餘光中,少女身形婀娜綽約,無意識地吸引人的註意。

他黑眸沈沈,拿起瓷杯,輕抿了一口桃花酒,卻再無法撫平紛亂的思緒。

——縱使不去看她,可少女身上獨有的甜香依舊在不斷地擴散,蔓延,一路拂到他的心尖,令他忍不住想起五日前的那瓶藥膏,想起自己因她而起的一次次困惑。

腦海中愈發混沌了。【】

這一次,換宋懷硯拉起座席的一角,往寧祈相反的方向默默挪了挪。

*

晚宴之後,眾人移步至松雲水榭賞月。太後和天子一道,寧祈便和諸公主皇子一道,閑坐在水閣之中。

宋成思和宋君則去了別處,三公主宋雲冉身體有些不適,先回了宮殿,此時殿內只餘下寧祈、嫡公主宋凝、二公主宋瑩,以及四皇子宋游。

對了,小黑蓮也不知道去哪了……

在內室賞月品茗,美則美矣,就是頗有些無聊。寧祈單手托著腮,打了一個哈欠。

殿內沈寂片刻。

屋內頗為悶熱,更是教人耐不住。

在一片寂靜中,宋游拍桌而起,率先提議:“我們打麻將吧!”



宮裏竟還有麻將麽?

寧祈霎時清醒過來,趕忙舉手:“好呀好呀,加我一個!”

宋瑩臉一紅,怯怯地舉了舉小手:“我、我也可以……”

宋凝一身火紅長裙,看著眾人,擺了幾分嫡公主的架子,想出言制止。

寧祈看著宋凝,腦子一轉,忽而憶起環玉曾說過,這位嫡公主愛穿紅吃辣,尤其喜歡打麻將。

她雀躍著湊上去,二話不說攏起宋凝的胳膊,笑嘻嘻的:“宋凝姐姐,你不是最喜歡打麻將了嘛,我們四個人,正好誒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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